函效手里拿着刚刚那位不眠会女子交给自己的竹简，一边走一边思索。
在旁人看来，那枚竹简上只篆刻着意味不明的符号，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象形文字，在阳光之下，那些深深的印记宛如扭曲的字符画。
函效却并不这么认为，竹简上看似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符号。实际上，他已然从中了解到不眠会长老和自己碰面的地点与时间。
“子时，白塔，手握一盏烛台。”
一只老鼠，一座高塔，以及，熹微火焰燃烧着的蜡烛。
没有特意的提醒，时间定当在今晚，白塔虽然有很多层，但函效有理由相信二人的会面应当是在常年被封锁的顶层。虽说此时塔顶应当并无他人，但手握烛台，意义也并不在于区分他人，而是一种坦诚会面的暗示。
长老愿意将他的那张脸在自己的面前展露出来。
函效想到这里，脸上不由得抹上一丝笑意。这位长老还真是奇怪，先前明明听说自己在各处寻觅不眠会的身影，却始终未曾与自己会面。在自己亲手杀死沈月芽之后，长老却一反常态的殷勤，就差把自己用轿子给迎上洞府了。
长老……想到这里，函效的表情逐渐有些落寞下来，他看了一眼有些阴沉沉的天空，看见街上人们在白水军的监视之下连走路都有些胆怯，他也不禁将领子往上提了提，遮住自己半边脸。
真不知道丁二渡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。韩笑心想。
白水军现在完全成了锦州城的城管大队，白天就板着脸在大街上巡逻，大晚上就打着火在大街上游街，大家的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沉闷，暗中咒骂白水军赶紧从西蜀离开。
白水军嗜杀又严密的军风让函效颇为不适，尽管这样的军队能够屡战屡胜，但将嗜血当做维持军队军心的特质，将掠夺当做维护军队的所需，函效只能暗中对这支军队的建立者竖中指。
匆匆经过乌木大街，函效经过不同以往但依旧人来人往的街市之时，忍不住瞥了一眼陈大夫曾经住过的宅邸。由于那一起抢劫凶杀案，那曾经装裱华丽的房子迅速破败下来，如今已经贴上了官家的封条，案件的进展也是迟迟没有推进。
倒也没有推进的必要，函效背着手有些无可奈何地经过此地，陈大夫一家人惨死不眠会手下，仅仅是因为自己和韩笑查到了七杀剑失窃一事同沈家有关，顺藤摸瓜也一定能揪出不眠会的存在。
不眠会竟然以为自己和韩笑居然会就此止步，开玩笑，韩笑的话，函效早知道他看似正经，实则特别爱多管闲事，当初估计就是这家伙于心不忍把沈若皖放跑的。后来又在沈府对着沈若皖遭遇黑衣人一事尽数招来，结果两人就被赶了出来。这样的少年，函效当然清楚对方不会对自己七杀剑失窃一事就此了结。
至于他自己，函效想到这里，眉头上扬，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个不怕麻烦，爱搞事的主。
当初不顾风风雨雨把沈若皖从前往江南的路上生生往锦州城拉，不就是为了探明这帮眼珠子都不同寻常，一点真相都不愿说出来，宁愿吞毒自杀的杀手背后，究竟隐藏着什么吗？
自己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。
如今，自己距离不眠会的真相只差一步之遥。尽管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，但一步步的前行，让他禁不住慢慢将界外魔的身份在心中慢慢揭开。
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，突然间，他看见前方一位老者拄着拐杖，满面慌乱与焦急，朝自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。看着对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和看起来就快散架的身子，函效脸上淡淡的笑意慢慢消散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惘然的神情。
他盯着老者，自己将竹简一边不动声色地放入袖子里，看着对方那急不可耐的模样，他只好故意板着一张脸，咳嗽一声，两手背在身后，看起来就像是收高利贷的。
老者拄着拐杖一路疾行而来，显然有些疲惫，在干咳了好几声之后，整个人像断了气一样，不住地皱着眉头闭着眼睛。在函效的前脚掌不知在地面上踩了多少下之后，老者才总算缓过气来，老人斑在函效的眼中显得越来越明显。
“老头，快死的人了，就别出来折腾这老骨头了，好好养好女儿，赶紧入土为安就得了。”
函效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者，表情毫无波动，嘴里说着有些不饶人的话语。但还是上前搀扶着老人家，有些不耐烦地赶着老者到附近的一家茶馆坐了下来。
老者显然不想跟函效坐在这人多耳杂的地方懒懒洋洋地喝什么茶，刚刚同函效见面时就想对函效说什么，结果被函效一通话打断了思路。如今刚一坐下来，他就满脸冒汗，有些干瘦的手掌重重地按在桌面上。
“说好的交换呢？我给你情报了，可你现在还是没给我解药啊！”
老者刚说完这句话，函效就抄起茶壶，咕咚咕咚对着嘴喝了几口，一边喝着一边止不住地皱眉。老者看着函效这像是在耍赖的举动，更是急了，正站了起来想要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之时，函效又用那有力的手臂将对方重重按了下去。
“莫激动，老头，先嘬口茶咩？”
函效也没顾对方有没有心情喝茶，拿起茶壶就倒向对方的茶碗。
在阳光之下，那泛起的泡沫就像是……算了，你们去厕所里看一眼就明白了。
老者见状，无可奈何地捧起茶碗，刚品了一口，就将茶碗放下。
“这茶也太烫了点，你是来害人的吧！我刚刚看你喝得那么欢还以为是凉的！先不提这茶，我刚刚和你说的你……”
老者的话语被函效一边噘着嘴，一边轻轻摇手指的举动给打断了。后者往茶馆里看了看，随即，又慢慢将视线转移到这位急躁又不安的老者身上。
“刚刚烧开的茶，当然不可能凉下来，凡事都要等，欲速则不达，”函效嘴上这么说着，心里却也是万般滋味难以言喻，最后，化作一声戏谑的嘲弄，“或许再等几个时辰，我就会将解药给你，这种事也要看诚心的。”
老者听着函效说的话，看着对方那玩世不恭的模样，脸上早已写满了失望。
“我就知道，像你这样的武林中人，从来就不讲信用，只谈利益。仗着自己手里有力量，有权势，就随意欺瞒他人，利用他人。我一开始就不该对你有所期待的。”
函效听到这话，捧着茶碗的手也有些颤抖，他放下茶碗，拍腿大笑起来：
“武林中人？我才不是什么武林中人。倒是老头你，嘴上说的一套一套，当年你不也干过这些坏事，别以为时光就能将你的过去给洗白了！嘴上说着武林中人，其实不过是为当年的自己开脱罢了，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？”
老者听到函效这番话语，拳头死死握住，函效甚至能看见对方额头上的青色血管。
但对方还是将这口气咽下了，他伏着身子，眼神中满是不复当年勇的死灰。
“你说的对，我是在开脱，”接下来，对方的话语让表面对此事不屑一顾的函效脸色突变，神情凝重了起来，“可我的女儿，她没有错啊！可她现在已经快坚持不住了！”
函效仿佛听见钟声在自己胸膛里回荡，他咬紧嘴唇，心跳飞快。
“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说？”
“你倒是让我早点说啊！”老者欲哭无泪。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函效也有些无言以对，只好慢慢站起来，双手扶着桌子，以一个有些威压的态势正对着老者。
没想到，居然这么快。函效心里有些慌乱起来了。按理来说，今晚如果那位长老能够跟自己顺利碰面，自己也能够见到界外魔，总会有办法解除界外魔附着在刘莉莉身上的诅咒。
但，如今那诅咒就像是被提前引爆的定时炸弹一样，让函效也有些猝不及防。
那是一条生命。函效心想，一条或许与自己有关的生命。她的死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。
函效很重视承诺吗？这倒未必，但他重视生命，所以他才不愿意让刘莉莉因为如此荒诞的原因离开人世，结束她短暂的一生。
想到这里，函效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。他看了一眼穹庐，看着笼罩其下的芸芸众生，再度感受到自己的无能。
“未必赶不上，未必赶不上……”
像是在自我催眠一般，他止不住嘟囔着，看着早已溃不成声泪流满面的老者，他死死咬住牙齿，不让对方的绝望蔓延到自己身上。
“别吵了！刘老头！别搞得好像你女儿已经死了一样，这世上哪有生老病死交由他人来决定的事情？你当年难道就是抱着这种态度从界外魔身边背叛的吗？”
函效极力压低声音，那胸膛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之情迸发而出，老者听到函效的话语，心脏仿佛绞痛一般，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。
“那可是神啊，我背叛了神，这就是背叛神的下场，早就没有办法去挽回了！”
函效听到对方这完全放弃的话语，心里本就混乱一团的他，情绪也不由得有些失常。
“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？！刘老头你给我记好了，你现在所有的一切，都是靠你自己得来的，你失去的所有，也都是由于你自己造成的，和什么狗屁神明没有半毛钱关系！”
“把自己失去一切归结于所谓的神，这就是在自我逃避，况且，怎么就已经无法挽回了？”
函效说到这里，神色渐渐柔和起来，他知道，自己的舌苔上沾惹着茶叶。恰如身上被一阵清凉的风拂过，他那起伏不止的胸口也渐渐平息下来。-
“况且，你不是已经挽回了许多了吗？”
函效咧嘴一笑，正对着刘大夫茫然的面容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。
“等着我的好消息吧，刘老头，刘莉莉你就可以暂时托付给我，我不会让她就这么快死去的，”函效的话语里透露着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，对着自己比了个大拇指，“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算什么玩意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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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几天没打字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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